□ 徐光惠

那年端午，距今已经整整40年。

初中毕业，我没有考上县城的高中，去了离家二十多里外的一个偏僻小镇复读。因为离家较远不能走读，我只能住在学校，和七个女生挤在一间十多平方米的学生宿舍，一日三餐吃学校食堂，一星期回家一次。

头上顶着复读生的头衔，我变得非常自卑和敏感，在新的环境始终感觉抬不起头，我经常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发呆，不愿与老师和同学交流。周末回家，也把自己关在屋里，父亲和母亲为了一大家人的生计，早出晚归整天奔波忙碌，根本没空闲时间来理会我的伤心和落寞。

端午节那天，学校没有放假，但是破例取消了晚自习。家在附近的同学都回家过节吃晚饭了，一些条件宽裕的也三三两两邀约着去镇上的饭馆改善伙食了。傍晚时分，我孤单单走进食堂，食堂里冷冷清清的，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，没有一点过节的气氛。我打了一份看不见丁点儿油腥的豆芽汤，就着从家里带来的咸菜，寡淡无味地吃下，闷闷不乐走回宿舍。

宿舍里空荡荡的，其他几个同学都回家了，与父母亲人欢聚一堂，吃着香喷喷的粽子享受着浓浓亲情，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。我百无聊赖，一头倒在床上，望着天花板胡思乱想。想着想着，不觉悲从中来，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孩子，我蒙着被子无声啜泣起来。

“砰砰砰……”这时，突然响起了敲门声。这个时候谁会来呢，一定是隔壁宿舍的吧，我躺着没动弹。

“惠儿，你在里面吗？开下门。”我侧耳细听，好像是父亲的声音，这个时候他怎么会来学校呢？

我翻身从床上跳下来，几步飞奔过去。打开房门，真的是父亲。他站在门口，身后是他那辆骑了多年的破旧老式自行车。

“爸，您，您怎么来了？”我惊讶地张大了嘴问父亲。

“惠儿，你看，我给你带了啥来？”父亲对我笑笑，把手指向自行车。

我满腹疑惑绕过去，只见自行车的前杠上赫然挂着一串新鲜的粽子，一个个尖溜溜、绿油油的。

“哇！是粽子！”我看着父亲，喜出望外，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“给你，拿着。”父亲把粽子取下来递给我，一股淡淡的粽香飘过来。

“爸，您快进来歇歇。”我连忙把父亲让进屋。昏黄的灯光下，父亲黑红色的脸上已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，身上穿的白汗衫也湿透了，他显得有些疲惫，我赶紧递了条毛巾给他。

“爸，天都黑了，那么远的路，您腿又不好，怎么来了？”因长期从事重体力活，父亲的腿患有风湿性关节炎，时不时的就会发作，痛起来时非常难受。

“没事儿，今天不是过端午吗？你回不来，我和你妈就寻思着给你送几个来。”父亲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。

“来，你妈包的绿豆粽，下午刚煮好的，吃一个！”父亲剥开一个粽子。瞬间，浓浓的粽香在屋子里弥漫开来，一下勾起我肚子里的馋虫。

我咬一口，那绿豆粽香糯绵软，满嘴留香，心底顿时涌上一股暖意。

“爸，您也吃。”我把粽子递过去。“你吃吧，我不饿，回家再吃。”父亲摆摆手。我三下五除二，一个粽子就下了肚。看我吃得香，父亲很满足的样子。

“惠儿，你早点休息吧，我回去了啊。”父亲站起身往外走。天色渐渐黑下来，父亲还得骑二十多里路才能到家，路不好走，很多石子、泥沙，又没有路灯，我有些担心。我送父亲到校门外，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，昏暗的路灯将我和父亲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。

“你在学校好好的啊，快回去吧！我走啦。”父亲看了看我，叮嘱道。他用脚连蹬了好几下，才晃晃悠悠骑上自行车。

“爸，天黑了您慢点儿，注意安全。”我突然发现，父亲的头发白了很多，背驼了，像一张弓，动作也有些缓慢。

父亲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远方，越来越远，最后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儿。我站在墨一样的夜色中，早已泪流满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