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版次:04 作者:黎强2022年12月27日
□ 黎强
老家在半山腰上,门前一条清洌洌的小溪河像在唱着山歌民谣似的,叮叮咚咚地流淌着。小溪河里可捉鱼摸虾,还可以搬开大大小小的石头抓螃蟹,在河沟的石壁土坎中抓山螺蛳。小鱼小虾螃蟹当然是拿回家油炸,而肥肥的山螺蛳则是给家里喂养的鸭子带回去的美餐。吃了山螺蛳的鸭子会下蛋,蛋多,蛋大,人见人爱。老家的屋后,一眼亮汪汪的老井,终年盈满甘甜的井水。一家子人淘米、洗菜、洗衣包括洗锄头、镰刀、犁耙等,都是这眼老井供给水源。一眼老井,早已经融入老家的烟火。沿老井旁边,一条羊肠小路直拐进青杠林、包谷林、柑子林,就像一幅永远读不完的童话故事,总是吸引着孩子们贪玩好耍的童心童趣。
但,老家是不下雪的。
从光着脚丫在小溪河捕获河鲜时就在想,什么时候我的老家也像别人的老家一样,下一场飘飘扬扬的雪,把山垭口的大路、老房子后面的山坡以及庄稼地里的包包白、莴笋、菠菜、大葱、蒜苗,染得雪白雪白的,那是多么耐看的画面呀。春耕之后,老家飘来的全是清新的泥土香,小小年纪的顽童们还是在想着下雪的事儿。一晃到了蝉鸣的夏季,火辣辣的太阳没有阻挡下孩子们去青杠林捕知了粘绿蚊的快乐,一支支小竹竿头上裹着的用蜘蛛丝团的小球,非常黏性,成为抓捕知了绿蚊的锐器。由于黏性很大,知了、绿蚊一粘上,就飞不掉、逃不脱。孩子们兴奋至极,笑声在坡上的青杠林里久久回荡。
夏天一过,秋收季节就来了。也许在稻菽千重浪的时候,孩子们是忘记了下雪这码子事儿了。用秸秆做着纸风车,在田坎上撒着欢,跑进金黄色的稻田里,跑进从山里人家屋顶上飘出来的袅袅炊烟中,跑进晒坝那黑黢黢圆滚滚的石碾前,看着扬谷的父亲汗流浃背地干着颗粒归仓前的农活儿。
老家的冬天,就好像钉在老屋不走一样,冷得无法形容。寒风,嗖嗖地从小溪河河谷灌进来,在垭口前呜呜地响着,娃儿们的手经不住这样的寒冷,不几天就开了冰口、生了冻疮,小小的手指就像小小的红萝卜,每天晚上不得不用廉价的蚌壳油擦拭消肿祛痛。而天性使然的娃儿们,此刻想起的还是藏在心底的愿望,看一场老家的雪景。缩在蓝色粗麻布铺盖中,眼睛盯着老墙上的一扇木窗,好想有雪白雪白的雪花飘进来,哪怕只有一片、两片,也是童年的莫大欢喜呀。
而,老家的冬天,依然不下雪。
第二天天未大亮,盼着看下雪的娃儿们一骨碌翻身起床,穿好棉衣棉裤棉鞋,打开厚重的堂屋大门。随着“吱呀”一声,孩子们挤了出去,径直跑到屋后面堆放草垛的坡地高处,向着旷野搜寻雪花的影子。而雪花没有,有的是一阵一阵的寒意直溜溜灌进孩子们的小脖子里,对面山尖尖上的半轮弯月,还在薄雾将尽中挂着。
没有下雪,难不倒娃儿们的耍法创意。从山坡下来,孩子们惊奇地发现,菜地里包包白青绿硕大的叶子上铺满了或厚或薄的亮晶晶的霜冰,就是气温下降到零度以下的结冰,老家人习惯叫它“凝冰儿”。没有见过下雪的娃儿们一窝蜂扑向菜地,用肿得胖胖的小手收集冰块,在手中不停的玩耍,仿佛这就是老家昨晚下雪带来的一样。那神情,那喜欢,真是溢于言表。玩得兴起,不知道是哪个娃儿开始恶作剧,将透心凉的冰渣忽地放进另外一个娃儿的颈脖里,顺势滑进背心里,那股冷呀,把本来就被老家早晨寒风吹得鼻涕连连的孩子冷得一个激灵,“哇”的一声,把手里的冰渣气呼呼地掷向惹事儿的娃儿脸上。一来二去,孩子们并不生气了,反而在老家的山野间,来了一场欢天喜地的“凝冰儿仗”,我扔你,你扔我,有敌有我,又无敌无我,直到老屋灶房里传来“娃儿们,吃早饭啦”的喊声,娃儿们才偃旗息鼓,带着一身湿漉漉的冰露回家了。可怜那鲜嫩嫩、青绿绿的包包白哟,经孩子们一疯玩一踩踏,好端端的一地冬白菜,伤残破碎不少。
回到家里的娃儿们,自然免不了被大人一顿呵斥、责骂,好在没有受到皮肉之苦。不待孩子们早餐,大人们已经把“烘笼”加些炭火,递在娃儿们冷得像冰棍儿的手中,让其取暖祛寒。娃儿们一边在“烘笼”上烤火,一边还盯着堂屋外的山峦和乡野,嘴上还自言自语说:“人家的冬天都要下雪,好好看哟。下雪吧,我好想看下雪哟。”
老家,终究没有下过雪。但,儿时的冬天童心,一直在垭口的老屋萦绕。那扇老墙上可以看见月亮的木窗,那片菜地里香甜的包包白,那些亮晶晶的凝冰儿,不也是老家冬天的童话故事吗?
不下雪的老家,也是停泊乡愁的。许多年许多年以后,依然记忆犹新。